▲老爸70岁生日于老家
老爸,生日快乐
文/林涛
今天,年农历正月二十四,是老爸79岁生日。
往年这个日子,我起床第一件事,是给老爸说声生日快乐,敬上生日红包。
而今天,我只能燃一炷香,肃立老爸像前,给老爸鞠躬。
老爸生于年,刚一落地,便没有了娘。他是“冇娘崽”,吃“百家饭”长大。
老妈是童养媳,跟老爸青梅竹马,白手起家。
老爸15岁初小毕业后,便当大队会计。当得最久的官,是大队秘书。当过最大的官,是村主任。一直干到退休,基层干部当了45年。
老爸的特长,是打算盘。每年年终,他背着一架算盘,去全村6个生产队搞决算。有空时,也带我去。冰雪天,常常一整天聚精会神打算盘,忘记烤火,落下四季咳嗽的老毛病。
老妈时常抱怨:当了一辈子干部,连公家的一张稿纸、一瓶墨水,崽女都冇用过,赚得一身病。
任娘怎么说,老爸从不吭声。
命运也垂青过老爸。解放初,县里将他作为民族干部培养对象,安排去省城民*学校深造。老爸背上行囊,走出村口,念及父亲生病在床,流着泪,又回转了。
这一转身,就注定了一辈子。
我舅舅有病,未成家,随我外公外婆长住我家。最后,他们也都在我家过世。
老爸默默无闻,送走了岳父岳母和小舅子,从没对娘吐露半句怨言。老爸走后,老妈每每念及他的好,不禁潸然泪下。
崽女是老爸的奇世宝贝。一辈子过去,我和姐姐妹妹,他没骂过一句,没动过一根小指头。
我读初中时,猛长个子,缺少油水,每餐要吃一斤大米。老爸每周背着滤豆浆的白布袋,步行几十里山路,给我送米、送干菜。
妹妹读中学,每期要给食堂交斤柴火。老爸心疼晚女,替女儿砍柴。送柴时,从手扶拖拉机上摔下来,内脏出血,伤了腿,伤了元气。
我唯一见过老爸痛哭,是我最小的妹妹因白喉病夭亡。他在堂屋里打滚,哭声撕心裂肺。
老爸对侄儿侄女、外甥外甥女视同己出。孩子们来家做客,鸡腿、鸭腿按年龄分配,从最小的开始,一视同仁。由此,他深受晚辈爱戴。
老爸喜欢小动物,尤其爱狗。见了狗,他总要坐下来逗,把狗夹在腿间,从头至尾,轻轻抚摸。屋里好多燕子窝,他架上楼梯,在木梁上加装篾答子,防止燕子蛋或雏燕掉落。
老爸爱逗耍方。晚饭后,他在门槛下横放一根火筒棒,再卷几根喇叭筒旱烟,把一个小鞭炮卷在里面。邻居上门聊天,一抬腿,踩在溜圆的火筒棒上,摔个四脚朝天。老爸一脸严肃,赶忙去扶,说道:早得很呢,拜么子年喽!尔后,笑嘻嘻地,递烟,点火。吧嗒几口,嘭的一声响。客人一脸惊慌,老爸乐不可支。
有一回,老爸去送葬,跟他结拜的大哥一起放炮仗。大哥走在前,背着双手,手心里有一个炸药炮。老爸一时兴起,偷偷把引线给点了。嘭咚一声,大哥的手掌鲜血直流。玩笑开大了,大哥黑脸了。老妈生了气,骂了好多回。老爸内疚,往后,不那么逗憨了。
老爸霸得蛮。一个夏天的早晨,他去察看稻田的水圳。一条剧*的五步蛇,盘在圳坎上。他砍了一棵小树,做成一个叉子,解下腰间的刀鞘,用系刀鞘的绳子打一个活结,小心翼翼,叉住蛇头,用绳子捆紧,一路拖回家。这条蛇有5斤多重,比成人的拳头还粗。稍有不慎,小命玩完。
我在老爸膝下承欢的日子,共13个年头。老爸手把手教会了我割草、破篾、砍柴、砍树、种地、耕田等多种农活。暮色中,老爸时常会来山路上接我,一脸疼爱,接过我肩上的担子。我空着手,一路轻快地走在前头,心中满是快乐。
我13岁那年,秋天的一个清早,草尖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。我挑着笼箱和铺盖,去20里外读初中。走出村口,老爸大声喊我。他正在山坡上割草,见了我,站直身子,挥动手中的茅镰刀,晨光中,白光闪烁。那声音,浑厚,旷远,略带哭腔。
此后,只有寒暑假,我才能陪着老爸劳动。
工作后,除了回家过年,便少有机会陪在老爸身边。
年农历正月二十四,我在老家为老爸置办了70岁寿宴。亲朋好友,父老乡亲,齐聚一堂,喜气盈门。老爸微笑着,忙着招呼宾客,很是开心。这是老爸生前,我唯一为他张罗过的一件大事。
老爸老妈是同年夫妻。70岁后,身体的各种毛病渐次显露,呆在大山里,让儿女们不放心。
年元月17号(农历12月14日),我租了一辆小货车,接父母来县城定居。
为了搬家,老爸老妈准备了很久,把各种日用品悉数打包,十几只鸡,装满一个大鸡笼。
父老乡亲赶来帮忙,拎着大包小包装车。老爸一边道谢,一边四处打量老家的每一个角落,仿佛要把老家的的点点滴滴全装进心里。
老妈忙着祭祀家先,反复念叨,接引祖宗们一同搬家,生怕哪一位先祖掉队迷路。
在我的催促声中,老爸锁上灶屋门上最后一把锁时,眼里噙满了泪水。
汽车开动,乡亲们列队相送,一边挥手,一边大喊:常回家看看啊!
老爸老妈哽咽了,摇下车窗,不停地挥手。
一路上,老爸老妈不说话。司机肖和胜是我高中同学,他有意找些话题,逗两位老人回答。
到古楼地段,已是*昏。前面,一辆大卡车停在路中间装杉木条,堵了十几辆车。父母都晕车,我喊二老下车透透风。不一会,飘飘洒洒,竟下起米粒般的雪来。
回到税务局小院,已近晚8点。
时隔30年,我再度跟父母生活在一起。
老爸与我在县城生活了七年半。我特意陪他出行,只有5天。
年4月24日,陪父母去沿江风光带春游。
年8月31日,陪父母去回龙洲游玩。
年1月2日,陪老爸老妈拜谒无量禅寺。
年5月12日,母亲节,陪父母去桃花岛郊游。
最后一次,是年夏,见老爸终日坐在沙发上打瞌睡,不肯挪步,我陪他去洞口大道散步。去时尚好,老爸踉踉跄跄,跟着我走完了一公里长的游步道。往回走时,老爸累了,坐下来歇息。他说要解大手。我扶他至路旁灌木丛后蹲下,十几分钟后,我送手纸过去,见老爸跪在地上起不来了。我帮他擦拭干净,扶起来坐好。好一阵,老爸的脚手都在微微颤抖。我的心,一下子揪紧了,才几年时间,老爸就垮了!
老爸的手脚,一天不如一天。扶他去理发,我都累得满头大汗。我给他买了拐杖,可老爸的手也不稳,拐杖反成了累赘。年11月,给老爸买了老人手推车,让他慢慢推着学步。年3月,给老爸买来便携式轮椅。
就这样,我们眼看着老爸,一天天老去。
年1月22日(农历12月25日),老爸因医院。做了全面检查,发现轻度脑萎缩。
夜里,我怕老爸摔下来,睡觉前,把病床两边的护栏都装好。半夜里,发现老爸翻越护栏去卫生间。怕影响我休息,不愿喊醒我。
25日黎明,老爸摸索着去开门,我问他要去哪里。他说:天亮了,要煮早饭了。我想,半梦半醒之间,老爸以为回到老家了。
年2月11日下午1点,老爸突然昏迷,医院急救。诊断为重度脑萎缩、脑积水、严重肺部感染。
13日,老爸脱险。醒来后对老妈说:回去。老妈问:回哪去。老爸说:堆上。堆上,是老家。这一说,老妈心里冰凉。
14日出院。姐姐妹妹一家人,一起在我家陪父母过年。这是老爸生命中最后一个年。儿孙辈大团圆,老爸看看这个,看看那个,很是高兴。
此后,老爸的身体每况愈下。
3月9日至14日,医院。
3月15日至21日,医院。
5月初,在外打工的妹妹,梦见老爸拿着棍子追着她打。边打边骂:“冇良心的,搬了新屋,也不喊我去住。”妹妹惊醒,打电话问老爸的身体情况。姐姐劝她回家照看老爸。妹妹赶紧回家,接父母去住了40多天。
我想不明白,老爸在世,怎么会托梦于人呢?
老爸养育了2个女儿。如此贴心的小棉袄,老爸挂在心头,不忍打搅。一辈子,同老妈去2个女儿家,只是小住了一段日子。
7月1日,医院。医院院长、主任医师杨跃忠仔细诊断后,小声嘱咐我:要有所准备,你老爸接近尾声了。
我做梦也未想到,老爸的脑萎缩会发展这么快,仅仅一年半时间,大脑就几乎坏死。
7月12日中午,医院的救护车回老家。出发后,特意把车开到地税局小院作短暂停留。一家人都很清楚,这一去,老爸再也回不来了!
年3月至7月,恰好是全国税务机构改革的关键期。省以下税务机关分设24年后,合为一家。我作为最早指定的4名科室负责人之一,会议和协调工作较多。
7月20日,国家税务总局洞口县税务局隆重挂牌。21日,我匆匆赶回老家陪护老爸。
30年来,我很少在老家久居。我心情沉痛,着手打扫卫生,准备料理后事的场地……
老爸在众多亲友的陪伴下,状态时好时坏,像风中的残烛。
8月4日,我的年休假到期。前一天,下了一场暴雨。4号,阳光灿烂,青山如黛。老爸的身体有了起色,血压、心率、脉搏正常,进食顺畅。下午4点,我们把老爸扶上轮椅,推着他,慢慢地沿着村道走。每到一处,大声告诉他到哪里了,问他还记得么。到了我家的自留山,我们停下来,一起合影。老家的田地都荒芜了,这片山林,应该是老爸始终的牵挂。这个下午,老爸显得很精神。
晚上,我跟老妈商量。看情况,老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,我准备回单位。晚上11点多,老爸忽然呼吸急促,血压升高。这是不是因为,老爸知道我欲离开他呢?
8月8日18点48分,老爸躺在我怀里,疲惫地打了两个哈欠,溘然长逝。从那一刻起,我永远失去了我最亲爱的父亲!我人生最可靠的靠山,轰然崩塌!
老爸走后,我没有嚎啕大哭。我以出奇的冷静,料理了父亲的后事。
半年多来,我时常梦见老爸,在老家,他跟我一起劳动,始终微笑着……
老妈时常唠叨:你老爸走后,你的头发白了好多呢。
好友说:你老爸去后,你变了一个人似的。
老爸在世,每一天都爱着儿孙。我爱老爸,简单得只能用天数来计算。在伺候老爸这件事上,我远不如我的外甥女薛艳芳。外公最后的38天,她喂药喂食、洗漱擦澡、清理大小便,无微不至,连眉头都没蹙一下。
也许,男人的痛,痛在心头,痛在梦里,痛在灵*,痛在不知处……
▲老爸老妈在妹妹家
▲年7月12日,父亲回到老家
▲年8月4日,最后一次陪老爸去户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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