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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页 » 常识 » 常识 » 陈思呈西游记里并非闲笔的诗词
TUhjnbcbe - 2021/9/4 15:20:00

文/陈思呈

在《西游记》一书中,吴承恩写了那么多的诗歌,都不是为了骗稿费的。那些诗歌不容错过,有心人细读一遍,往往有意外的收获,这里试举三例。

1.宝林寺的咏月诗

在宝林寺之夜,唐僧和猪八戒就分别对月亮作了两首非常经典的诗。唐僧的诗作是这样的:

自从益智登山盟,王不留行送出城。

路上相逢三棱子,途中催趱马兜铃。

寻坡转涧求荆芥,迈岭登山拜茯苓。

防己一身如竹沥,茴香何日拜朝廷?

这诗本是唐僧一向的风格,就是哀叹乡关日远,路途艰难,对影自怜,感怀身世。但在啰啰嗦嗦的自怜自伤里,这一次,唐僧有个值得称道的创意:

益智、王不留行、三棱子、马兜铃、荆芥、茯苓、防己、竹沥、茴香,都是药名,这是一首用药名集合起来的诗句。这别出心裁的情调,让我们为唐僧鼓掌。

得到宝林寺众僧的五星级待遇后,唐僧出门小解,又开始对月吟诗,并要求三个徒弟陪他抒情。猪八戒扯住唐僧,让他“莫听乱讲,误了睡觉”,然后随口来一首:

缺之不久又团圆,似我生来不十全。

吃饭嫌我肚子大,拿碗又说有粘涎。

他都伶俐修来福,我自痴愚积下缘。

我说你取经还满三涂业,摆尾摇头直上天!

又是一首好诗!话糙理不糙,真正体现了八戒同学的猪生智慧。

很多时候,我用猪八戒同学这首诗鼓励自己。作为一个长得不好、才华一般的人,我需要向猪八戒同学学习。猪同学告诉我们,命运是不可能公平的,有人天生歪鼻、裂嘴、斜眼、瘸腿,在如此情况下,如果他的人生理想是做个潘安,难道不是很痛苦的事?

丑小鸭变白天鹅的这个著名故事,其实总是令我隐隐地不安。我担心过,如果那只丑小鸭确实只能是一只鸭,那么,梦想变成白天鹅的野心,就会变成它更深的痛苦。与之相比,猪八戒的豁达,是更加治愈的。顺应命运,接受自己的渺小和残破,才能谈得上下一步的快乐。

猪兄非但天生丑陋,也天生胃口大,笨拙狼坑。该怎么办呢?“我自痴愚积下缘”。这痴愚的境界,足够我们体味多时。

猪八戒还真是作打油诗的天才。早在四圣试禅心那里,猪兄也有杰作,那是表达他的猪生价值——虽然人物丑,勤谨有些功。若言千顷地,不用使牛耕。只消一顿耙,布种及时生。没雨能求雨,无风会唤风。房舍若嫌矮,起上二三层。地下不扫扫一扫,阴沟不通通一通。家长里短诸般事,踢天弄井我皆能。

好一句“虽然人物丑,勤谨有些功”,这一首诗与宝林寺对月吟诵的那首诗结合起来看,我们完全可以看出,猪八戒对自己的猪生定位很准确,他既不自弃也不自负,更没有酸文假醋的自怜。

2.几首打油诗

除了猪八戒,其他人也作过妙趣横生的打油诗。比如关于孙悟空的轻功,是这样的:“上面无绳扯,下头没棍撑。一般同父母,他便骨头轻。”——把孙悟空说得跟个马戏团小丑似的。

还是宝林寺时,僧官形容过往的行脚僧的勾当,当即吟出打油诗一首:闲时沿墙抛瓦,闷来壁上扳钉。冷天向火折窗棂,夏日拖门拦径。幡布扯为脚带,牙香偷换蔓菁。常将琉璃把油倾,夺碗夺锅*胜。——冬天把窗棂折下来,当柴烤火,夏天把门板拖下来,乘凉还是捣乱?

这些行脚僧就是一群流浪着的无赖,他们的所作所为,意外地为我们提供了明清民俗风情画。

最具备打油诗创作天分的,还应数驼罗庄老李。那是第六十七回,李老头形容山南捉妖怪的和尚和道士的丑态及命运:

那个僧伽,披领袈裟,先谈《孔雀》,后念《法华》。香焚炉内,手把铃拿。正然念处,惊动妖邪。风生云起,径至庄家。僧和怪斗,其实堪夸:一递一拳捣,一递一把抓。和尚还相应,相应没头发。须臾妖怪胜,径直返烟霞。原来晒干疤。我等近前看,光头打的似个烂西瓜!

那个道士,头戴金冠,身穿法衣,令牌敲响,符水施为。驱神使将,拘到妖魑。狂风滚滚,黑雾迷迷。即与道士,两个相持。斗到天晚,怪返云霓。乾坤清朗朗,我等众人齐。出来寻道士,淹死在山西。捞得上来大家看,却如一个落汤鸡!

听书的孩子们是没心没肺的,也没啥道德思考,他们在这两首打油诗里笑得前仆后倒,不管那个和尚和道士死得多枉,只听得那一句句滑稽的诗句,便毫无理由、义无反顾、热火朝天地爱上了《西游记》。

3.好一番渔樵对吟

《西游记》中还有一回,诗的篇幅多得让人摸不着头脑,那是第九回。讲到长安城外泾河边,两个贤人,一个渔翁叫张梢,一个樵子叫李定,两人是不登科的进士,能识字的山人。有一天,卖了肩上柴,货了篮中鲤,这两人到酒馆喝了个半酣,顺泾河岸边徐步而回。那情形想起来,真是清风徐来,无比适意。张梢就有几分得意,开始大抒其情:

“李兄,我想那争名的,因名丧体。夺利的,为利亡身。受爵的,抱虎而眠。承恩的,袖蛇而走。人人晓此,人人不晓此。算起来,还不如我们水秀山清,逍遥自在,甘淡薄,随缘而过。”

一直到这里,都很正经,很靠谱,文雅优美,很适合抄进中学生的“好词好句笔记本”。

随后李定便说,张兄说得有理,但只是你那水秀,不如我的山清。张梢说,你山清不如我的水秀。有一首《蝶恋花》词为证,词曰,¥……—#¥%T!#¥~

张梢吟后,李定又诵:你的水秀,不如我的山清,也有个《蝶恋花》为证,词曰,¥……—#¥%T!#¥~

张梢:你山清不如我水秀,有鹧鸪天云,*%—……#%!

李定:你水秀不如我山清,也有鹧鸪天云,*%—……#%!

好吧,我打住,这样抄下去,就真的是在混稿费了。可是吴承恩当年又没稿费拿,他给这两位秀才编排那么多的吟诗作对,究竟为的是哪般?

我仔细数了一下,他们一共吟了十四首,十首词、四首诗,最后两首还是联句,老长老长的。这一段辩论,共占32开全书的四个页码。我又耐心将张梢同学李定同学那十几首诗词看了一遍,看看可否有跳出窠臼之语。一双拙眼看来看去,无非是“逍遥”啦“幽怀”啦一类文字游戏,都是重复仨俩字可以说清楚的话。

所以,很多人一定是将这十几首诗跳着看的,那些诗词在飞快下移的眼光中,不外乎一堆乱码。而同时,我也怀疑张梢吟的,李定压根没听,李定吟的,张梢同样没听,他们各吟各的,各自陶醉于自己的诗情华藻,对方念的也与乱码无异。

所以,他们压根不是为了争辩哪种职业好,而是纯粹为了作诗而作诗。如果把道理仨俩字说完了,掌握那么多词牌音律,岂不浪费?

有句刻薄话说,文人最希望能死人,死了人就可以写诗写纪念文章。话是刻薄了点,但确实,平常日子里没什么风云变幻的事情,却又憋不住要吟风咏月,只好找一个话题来开展。是山清好,还是水秀好,一肚子文章总得有个人听听。

只是这话题——想象力也差了点,樵夫和渔翁向来是中国文人向往的职业,就不能换个新点的么?

再说这两位樵夫渔翁,真有幽怀逸趣吗?别看他们诗句吟得风雅,临了分手时,就露出真面目了,张梢同学开始口不择言:“李兄啊!途中保重!上山仔细看虎。假若有些凶险,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!”李定听了,也怒了,回骂:“我若遇虎遭害,你必遇浪翻江!”

我看到这里,倒是精神为之一振了。因为太滑稽了。刚刚还文绉绉吟诗作对,情操多高尚,这一下互相诅咒起来,还咒得段位这么低。有点像小朋友吵架,一开始还文诌诌地辩论电子琴属不属于高雅乐器,引经据典,用事实说话,慢慢地终于撑不住了,开始人身攻击:“电子琴算个P!你家没钱买钢琴才让你去学电子琴充数!”——嗯,这,就是这么个模式。

原来,张梢是为炫耀自己的后台:长安城里有个卖卦先生袁守诚,每日与张梢袖传一课,百下百着,定获满载鱼虾而归。张梢这番话被泾河巡水夜叉听去,报知泾河龙王,龙王改了下雨时辰,犯了天条,接下来老龙王去求唐太宗保命……往下的情节就不说了,总之这两位吟风弄月的“识字的山人”一番互相炫耀,引起一场祸事。

那么,吴承恩直接写袁守诚不行么?不行,那样就太无趣了。古代的说书人,就是用大段大段的诗句,吸引着、等待着更多的听众,而这一大堆渔樵对答、辩论的诗句,在我看来,除了在说书过程打发时间用,还有两个意义:一、反高潮,二、无厘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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