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聋哑人,我的花店开在大学城旁边,有回头客也是经常的事情。
有天一个男生又来了花店,当时我正在给茉莉剪枝。
因为见过一次,所以我便笑着跟他点点头,意在打招呼,也表示我还记得他。
“您今天要买什么?”我拿着卡片问。
他好像很为难,冥思苦想许久,才开口说:
“想要清爽一点的。”
这个要求不算刻意刁难,毕竟以前还有人让我给他搭配一束能让恋人回心转意的花。
这个要求跟那比起来,不算得什么。
只是我拿不定他对清爽的定义。
卡片上没有相关的话可以让我现拿现用,于是我拿起旁边的笔记本,在上面写:
“是想要香气清爽,还是看着清爽呢?”
他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,然后才道:
“闻起来很清爽的。”
我想到刚才正在修枝的茉莉,赶紧转身拿起来问:
“这个怎么样?”
他凑近闻了一下,仔细地感受着茉莉的香气。
“茉莉花的香味很清新,不会闷人。”我又递上去一句话。
“好,那就麻烦您帮我包一束茉莉花。”
我笑着点头,示意他稍等。他也换了一个浅浅的笑容,接着就跟上次一样,在店里漫不经心地观赏着他也许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花朵。
3
夏天的雨越下越热,端午前的那场雨,直接让桐城在三天后气温陡升了好几度。
白天人出来得少了,晚上大学生们出来约会逛街,买花的人也多了。
“新来的教授真的好帅啊。”几个一看就是学生模样的女生边说边走进来。
“可不是,而且那么年轻就当了教授,简直是让人仰望的程度。”
这几个学生是第一次来,我问她们想买什么,她们好像也拿不定主意。
“请随便看。”我用卡片告诉她们。
她们礼貌地谢过,又继续在花店漫无目的地转悠。
我没上过大学,看着她们青春正好的样子,不由得羡慕了几分。
“您好,我想买几支百合。”看了一阵后,一个女生说。
我点头示意,接着给她们挑了几支含苞待放的百合,好好地包起来。
“谢谢老板。”她们开开心心地接过花,付完钱就往外走。
正走到门口,迎面撞上一个人。
“啊,教授好。”她们齐声道。
我顺着声音望去,只见之前来买花的那个男生正站在门口。
“你们好。”他回了礼,然后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。
几个女生红着脸飞也似的跑了出去。
看这架势,他应该就是她们口中那个新来的教授了。
没想到这么年轻,就已经是教授了。
我还在遐想,他就已经走到了我面前。
“今天可以买绣球吗?”他问我。
我点点头,表示可以。
没想到他这次提了这么直接的要求,还是挺让我意外的。
“有什么不妥吗?”他见我好像很疑惑,于是问。
我马上摇头,然后在笔记本上写:
“不是,只是以为您这次依然不知道要买什么。”
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接着才解释:
“主要是家里人提出要买这个了。”
我猜测着他应该是给妻子买花,不然也不会这样说。
想来对方应该是个知书达礼的女生,才能让他每隔几天就来买花送给她。
我搭配了一束蓝色的绣球给他,还特意地在花苞上多洒了点水,希望花期持久一点。
他依旧用温和有礼的语气给我道了谢,然后抱着花离开了。
4
我的隔壁有一家奶茶店,是一个女生开的,有时候她妈妈也来帮帮忙。
这家奶茶店已经开了小半年。一段时间下来,我跟她们也慢慢地熟悉了。
“妹妹。”中午,隔壁阿姨没什么事了,就来我这边找我说话,“你这花店都自己经营啊?”
我点点头说是。
“那你很辛苦啊。”
我笑着摇摇头,表示不辛苦。
阿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,在店里转悠了好几圈。
我不能说话,阿姨又看不懂手语,于是就由着她随意地转了。
“妹妹。”又过了一阵,阿姨终于说,“我乡下有个侄儿,我看你俩很合适,你看要不阿姨给你介绍介绍?”
这话来得太突然,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说,阿姨又继续说:
“我那个侄儿,车祸导致下半身瘫痪了,可是你放心啊,他那方面是没问题的。你看你一个人经营这个店这么辛苦,家里有个男人再怎么也好一些。以后你们一起经营这个花店,再生个孩子,多好。”
我脑子一片空白,无法相信她居然要给我介绍一个瘫痪的人。
“你不要觉得他瘫痪了怎么样的,你不要太挑了,毕竟你看,你……”阿姨顾及着我,最终没把“哑巴”两个字说出来。
我愣在原地没法动,连生气和委屈也忘了。
我虽然不会说话,可从小也是被父母疼爱过来的,只是他们走得早。现在我无依无靠,竟然也要被一个陌生人如此贬低羞辱。
“你虽然长得还不错。”阿姨又说了,“但是心气不能太高了,还是要实际点。你相信阿姨,我那侄儿真的是个好人,以后必定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我不知道他怎么才能做到不亏待我。
“你……”阿姨还想说什么,门口却有人打断他。
“您好,我想买花。”说话的是那个男生。
阿姨见有客人来,也不便再说什么,只能悻悻地回去了,走的时候还让我考虑考虑。
等他走后,我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呼了出来。
于是,所有的震惊和委屈也就尽数地涌了出来。
店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,包含了无尽的尴尬。
他大概听了个十之八九。
“我想买束花。”他又说。
我努力地平复好心情,忍着泪勉强地朝他笑笑,问他想买什么。
他想了想回答:
“买一束能让人伤心的花,再买一束可以让人开心的花。”
这个要求太过于抽象,我犹疑地望着他。
“买一束能让人伤心的花,再买一束可以让人开心的花。”他又坚定地重复道。
我没办法,只能点头应好,然后转身去帮他选花。
无所谓什么花让人伤心,什么花让人开心,伤心、开心只是人的心境罢了。
可我还是尽量地按照他的要求来,包了一束风信子和一束雏菊。
他先是付了钱,接着看了看我怀里抱着的两束花,问我:
“哪束是可以让人开心的花?”
我用眼神朝着雏菊示意。
他点点头,然后接过了风信子。
“谢谢。”他扬扬手里的那束风信子,“另一束送给你。”
说完,他都没给我机会问为什么,就转身离开了。
风信子表示伤心,雏菊寓意开心。
他带走了伤心,把开心留下了。
5.
那束雏菊一直放在店里。
他上次来是周三,按照以往的习惯,下一次来应该是周六。
那三天我路过那束雏菊的时候,都会有意无意地在旁边驻足一阵,望着那白黄交错的花发呆。
我在思考要怎么感谢他上次帮我解围的事情,可是冥思苦想了好几天,也没想出个结果来,也因此时间直接跳过周六来到下周一,我都没反应过来。
周一那天供货商送花来得晚,都快上午十点了才送过来。对于现在这个天气来说,这个时间点醒花很费神。
店门口放了好些箱子,而太阳马上就要照过来了。我赶紧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往里搬。
在手忙脚乱中,不小心踢着一个箱子。
眼看着一个趔趄我就要往前摔下去,但旁边的一个人却冲上来接住了我。
我惊惧地抬头,看到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带着些许焦急和担忧的眼睛。
“还好吗?”他轻声地问。
我借着力努力地站直起来,然后点点头。
他没说话,直接从我手里接过箱子,把它搬到了店里去。
放好后,他又出来开始把门口剩余的箱子三三两两地搬了进去。
我本想说“不用麻烦,我自己来就可以了”,可我去写个卡片的工夫,他就已经把箱子都搬进来了。
“谢谢你。”我用卡片告诉他。
他摇头浅笑,然后才说:
“前几天有事出去了一趟,今天早上上完课才过来的。”
说到这里,我才意识到今天已经周一了。
他没有给我解释这次迟来原因的义务,我也没有要求他告诉我为什么没来的权利。
可是莫名其妙地,我们都觉得这话好像并不突兀。
我点点头,然后问他今天想要什么。
“快热起来了。”他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太阳,“嗯……还是清爽一点的吧。”
我突然觉得他好像有点小孩子气。天气热了会影响到心情,而又会单纯地试图通过一束花来改善这被影响到的心情。
“好。”我告诉他,“稍等。”
在我选花的时候,他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旁边有一排桔梗,他像逗小猫小狗一样,时不时地去戳戳桔梗的花瓣。
他确实,有点孩子气。
一点纯粹的孩子气。
我搭配了一束绿白为主色的花给他,看着确实很舒爽。是能让人在炎热的夏天拥有好心情的花束。
他接过花就打算付钱。我摇摇头,用卡片告诉他。
“不用了。”
他茫然地望着我。
“补上你缺失了一周的好心情。”
他在看了我好几秒后,才明白我说的是上周的事情,一下舒展了脸色。
“好,那我带流落在外的好心情回家。”他轻笑着说。
6
隔壁的阿姨并未放弃,自从那天之后时不时地就过来为他那下半身瘫痪的儿子说好话。
我自小不是一个疾言厉色的人,因此只得一次又一次地要么用沉默面对,要么固执地婉拒。
“哎哟,你就不要挑了呀,家里有个男人还是好的。”
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又或者这样的解释其实毫无必要。
“你如果跟我家闺女一样,那还可以有得选,可是你这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她女儿也走进来了。
我跟她的关系只是熟悉的程度,偶尔她送我一杯奶茶,我又回她一束花。
“妈,你在干嘛呢?”
阿姨见自己女儿来了,于是开始解释:
“我说把晚晚介绍给你表哥,怎么样?”
她女儿听后,脸上有一抹惊讶闪过,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。
可能是有那么一瞬间,她也觉得这事很荒谬。只是这种荒谬感转瞬即逝而已。
“你看到时候他们在一起了,就把你表哥接过来,咱们两家互相还有个照应不是?”
她女儿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,几不可察地点点头,又想开口补上一句什么,这时门口来了客人。
是他。
我像看救星一样地望向他,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投过去的眼神里,包含了多少的感激。
又或者有后知后觉的委屈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默契,也许只是因为他看到了阿姨在店里,所以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。
“您好,我要买花。”
我点点头,示意他进来。
那天他依然戴着金丝眼镜,可能是参加了什么会议,因此穿的是正装。
阿姨马上就被他那副温文儒雅又富有学识的形象吸引了。
同样离不开眼的还有她的女儿。
“哎,小伙子,我看你上次也是来这里买花的。”阿姨走上去热情地跟他搭话。
他点点头说:“是的。”
“你住这附近啊?”
“嗯,在这附近工作。”
“做什么的呀?”
“在X大做老师。”
其实他自谦了。
可即使如此,阿姨还是跟她女儿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“真是年轻有为啊。”这话意味深长。
他表情淡淡的,好像是在刻意疏离,不过还是礼貌地回答说:“过奖了。”
“小淼”,阿姨朝着她女儿方淼说,“天气太热了,你去做两杯奶茶过来大家解解暑。”
她女儿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,转身快速地回了店里,全然不理会他多次婉拒的话。
“没关系,我看你也经常来,就当认识一下。”
“真的不用,我不渴。”
“没关系,待会儿出去了,就会渴了。”
他还想拒绝,可阿姨转而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他好像有点抗拒这个问题,因此怔了一好几秒。
正巧这时我把花递上去,他赶紧接过来说,“谢谢。今天的花看着心情也很好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我用卡片告诉他。
他问了价格付了钱,就打算走。
还没来得及转身,那方淼就提着两杯奶茶过来了。
他好像很为难,躲闪的眼神不经意间看向我好几次。
“没事,带着嘛。”阿姨和方淼硬塞到他手里。
最后他实在没办法,接下奶茶,然后去方淼的店里给她付了钱。
晚些的时候,上次来店里的那几个大学生来买花。
“你运气可真好,抢到了教授的奶茶。”其中一个女生无比艳羡地说。
“谁让你不举手,教授说了,谁先举手回答谁就可以有。”
“我那是不会啊,今天的课太难了……”
原来,他没喝方淼给他做的奶茶。
7
后面他每次来,阿姨和方淼都必定会过来,围着他问东问西。
阿姨本说让方淼加个他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