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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宗益
去年腊月二十八,二表叔走了,这是事后我知道的事。
我有大大小小七个表叔,他们都是两个姑奶奶的儿子。二表叔是大姑奶奶的老二(二儿子),爷爷的外甥,父亲的表弟,他比我整整大一旬。为显得亲近,我去掉表字只喊二叔。
他家在我们临村胡家,中间隔着一个孟庄,满打满算也不过二里路。听父母说,大姑奶奶五个儿子,两个闺女,七个孩子一个挨一个,相差不过二三岁,她实在养不了,就把五岁的二叔寄放在我们家,俗称住姥娘家。那时,曾祖母当家,高祖母,爷爷奶奶、父亲母亲,叔叔婶婶一大家人谁也不便说什么。
二叔不到十四岁,大姑爷爷托他在济南的表哥,介绍他去裁缝舖当学徒,按家乡的说法就是出门了。逢年过节、尤其春节、八月十五,二叔一准回家,一准到我们这里,也一准手里提着乡下很难见的稀罕物。
我清楚地记得,有一年的年根前,曾祖母与爷爷正念叨二叔。突然,只见他两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进院内,摆了满满一桌。乡下人那见过这些好东西,二叔拿起一一介绍:一大的点心和糖果;往外流油,一包肉丸的是叫草包;葱香扑鼻,外皮酥脆,形似螺旋的叫油旋;油酥带芝麻的是火烧……都是名吃。曾祖母笑的脸上折子都开了,爷爷也笑着说;来就来吧,你这孩子还花钱。还说什么话我都沒在意,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堆东西,喉咙直咽口水,嘴唇来回呱唧。
当着二叔的面,曾祖母拿来两个拳头大的小碗,分别往两个碗内各放上一个包子,一个油旋,一只碗内多放了一块糕点和两颗糖。指了指那碗多的,对母亲说:大媳妇,给你奶奶(高祖母)送去,就说小顺子(二叔的小名)拿来让你尝尝。她端起另一只碗塞进我手里说:赶紧吃,别让他们看到。我明白,她指的是大我两岁的姑姑和小我三岁的小叔,因我是长子长孙在吃穿用方面都偏向于我。
我拿起包子和油旋,三两口吞到肚子里。曾祖母摘下梁下悬挂的小竹筐,把剩余的食品放进去,双手举着筐子放回原处。
那个年月,在外出门,对于面朝*土背朝天,祖祖辈辈的庄稼人看来,无疑是从地下飞到天上,都会另眼相待。家人亲戚甚至左邻右舍更觉得荣光,似乎有个出门的什么都方便,啥事都好办。
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,据我所知,二叔没少为亲戚街坊从城里捎带常用物品,大到布匹,药品,小到针头线脑。我还记得母亲曾托二叔捎带过马牌擦脸油、金光香皂,茉莉花茶,还有零儿八碎的东西。每次送家,推来推去,说啥也不收钱,想想那些年我们家真没少麻烦他。
三年自然灾害,我在济南读中专。学校食堂凭饭票供应,那时半大小子吃死老子,七天的饭票差不多五天就吃完了,两天就得饿着。周日正饿的难受,我突然想了二叔,他回老家时还留下了地址。
当时,他住在趵突泉对过东双龙街一个大杂院内,同院的人告诉我,他到剪子巷制衣社上班去了。按照人家的指点,我从花墙子街,过大、小板桥街,第一次见到用石板铺成的路,泉水从石缝中汩汩冒出,我脚踏摆在水中的砖石上跳跃前行。有的巷街水流成河,我脱掉鞋趟水而过。在他店铺门前,我见到了脖子挂着卷尺,手里拿着剪刀的二叔,他惊奇地问我怎么找来的。
中午回家,二叔从院内挖的水井内捞出西瓜,切开让我吃着,然后做饭。雪白的面条,卤子是豆腐,西红柿,葱花、香菜,鸡蛋,还勾了芡。我狼吞虎咽扒了两碗,他见我这个样子,又把锅里的面条全都捞进我的碗里,我也没推辞。他端着半碗汤,说早饭吃多了。他还让我每个周日都到他这儿来。
回到老家,说起这事,父亲批评我;”傻儿子,你二叔是从嘴里抠出来让你吃的,连几岁的孩子都知道,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……”我心想,那次饿的实在没办法,那还顾及那么多,但没敢说出口。我也知道,那年月城里非农业人口粮食计划供应,每人每月二十七斤杂面,其中三斤细粮。农村吃返销粮,按人头每月十斤原粮,还包含地爪干。杯水车薪,普遍户户断粮,人人挨饿,村村死人。二叔这点口粮,家里家外都需接济,真正到他口里又能有多少。
有次,我在二叔家等他回,同院的孙大爷说,你二叔真不赖、家里整天人不断,他也不烦,换我早受不了。那些年,家人、亲戚街坊,甚至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的亲戚,街坊的街坊都奔着他来。不是看病、办事,就是买东西、卖东西。在老家的二弟和大妹妹不止一次的对我说,他们到济南卖菜,贩鸡蛋的那段日子,有时卖不完,晚上找他。拉个乘载菜蛋的小四轮木板车,硌拉硌拉响动,每次人家都笑脸相迎,好吃好喝好招待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未,母亲陪着小叔来济南,为他出生不久患脑积水的儿子治病。二叔怕她们迷路,跑到车站把她们接回家。医院。托关系通过熟人挂号询诊,拍片治疗。安排在家吃住,忙前忙后。她说,没有你二叔这样操心费力,还不定出什么事呢。那次,你二叔把自己的医疗证借给你小叔,说少花一个是一个。到医院就被扣了,工作人员一看,证件照片上与你小叔模样差距太大了。一个西装革履,一个穿黑棉袄还漏着套子。三问两问,老实的小叔吓傻了,吱吱唔唔。眼看就要漏馅,我编了瞎话,说从地上捡的。俺俩好说歹说好,恨不得给人家下跪,才没追究责任,要不,真害了你二叔,想起来就觉得亏欠人家。
农村家人亲戚邻居来城里小住或落脚,一次两次尚可,如果常来常往,也会引发家庭矛盾。我的一位同学在城里结婚后,父母来一次闹一次。媳妇嫌他们穿的像要饭的一样,灰头土脸。搞的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,说话声音大,上厕所还不冲水,脚臭熏天也不知道洗。以后老家来人,逼得同学不敢往家领,最后还是为这事,他们分道扬镳了。我从部队转业城里后,也有过类似的经历,只不过没这么严重。回想二叔,也真难为了他。
最有意思的是二叔有两个学名——胡家禄,胡家福。他告诉我,当年学徒时,怕掌柜的嫌他小,报了哥哥胡家福的名字和年龄。在老家都喊家禄,单位则称家福,沿用至今,陪伴终老。二叔常说,他沾了哥哥光。女儿顶替他工作,省去了托关系改年龄,只是把干部变更为工人身份。还早三年享受到老年待遇。逛公园,坐公交不花钱,只不过被管理人员反复验证身份。
我纳闷,二叔与二婶一个城里,一个乡下,这么多年,究竞为什么不在一起,始终是个谜。
论资历,二叔五十年代初参加工作、那时城里落户限制还不严,与他前后出门的,家眷也早已搬走。凭关系,他有负责户籍的朋友,人家也不会拒绝。前些年*府还出台照顾领导干部、技术人员落户城市的*策,他条条都符合要求。我也听到老家人议论;他这是图清闲;嫌媳妇成份高,不识字,年龄还比他大五岁;服装厂女多男少,整天泡在女人堆里,八成在外面有人了,……
有次,天晚了,留宿二叔家。我实在憋不住,就把这事与他挑明了。二叔告诉我:这些闲话也早己吹到他的耳朵里,甚直有人当面质问。他无奈地对我说;“那时、你四叔在济南上学、从中学到大学,吃穿住都在我这里。你也见我住的这个地方,放张床和张方桌,就转悠不开了。再说,上学不是化一半个钱,都是我供你四叔,让你大姑爷爷与大姑奶奶少作难,何况这事我也当着两个老人的面打了包票。假如你婶子来了,你四叔怎么办?我与你婶子商量,宁愿我们吃苦受累,也不让你二叔掉在地上,也不让老人作难,惹个不孝的骂名。”
我清楚,五六十年代的农村老家,文盲比较多,大部分上几年就辍学干农活。周围十几个村,中学生很少,大学生更是凤毛麟角。不是考不上,就是考上也读不起,农民地里来地里去,到那里弄钱供孩子上学。与我曾住一个小区,后来成为驻鲁央企领导干部的四叔,多次动情地对我说,亏你二叔,供我上大学,找城里媳妇,改变了我的人生,一辈子也忘不了他。
记得大概五十年代,附近村有几个在外出门的先后回家闹离婚,在天津的大舅就是其中的一个。他与妗子(舅母)离婚的理由,就是小脚、脸黑不识字,那个年代的妇女谁不是小脚或半开放的,又有几个读书的。第二年大舅领回了新妗子,是他的同事、天津人。二叔与大舅的情况相似,同是从事纺织行业,单位,不同的是在两个城市,二叔比大舅小三四岁。
那时大姑奶奶常来我家,说闲话,张家长,李家短的。我曾隐约听到:,咱家也是大家族,可不能让乡邻们笑话,戳脊梁骨……若干年过后,回头想想,当时那些闲话也或许与二叔有关,我也拿不准。
二十多年前,二叔退休,表妹接班,二婶才到了城里,只不过户口仍在原处。
我常去他家,二婶多次回忆起在老家那些陈年往事:你二叔忙不常回家,俺拉巴两个孩子。还种了七八亩地。干活时,为不让小的乱跑,把她栓在地头树上,玩累了睡在地上,再给盖上衣服。地里看不到人影,俺再拖着大的抱着小的回家。晚上给地里浇水,二个孩子锁在在家,大的哭,小的叫。尤其是抢种,抢收时,人家都忙,我就更难了,那真是一把汗,一把泪过日子。说到伤心处,擦擦眼睛。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。九十岁的二婶还说你二叔一个人在外,拉扯兄弟,管着老的。一辈子不易啊,自始至终没说二叔半个不字。
常言道,姑表亲辈辈亲,姨表亲当辈分。亲戚越走越近越走越亲。从我父亲算起,我们两家己交往了三代。父母生前对我说,你二叔是个好人,对咱家有恩,你千万不能忘啊!
去年中秋节,我又去看二叔。家人从昏睡中把他喊醒,二叔早已不能站立,欠了欠身。只见枯*的脸庞,呆滞的目光,一撮撮花白零乱的头发如同冬天的枯草披在头上。我突然想到四十年前二叔到*营,看他五弟时,送我那张赴日本考察前笔挺西服,鲜红领带,油光头发,满脸笑容的图片,他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,俺舅还好吗?我顿时心头一酸,眼泪差点流了下来。
爷爷四十多年前己过世,他已精神恍惚,没想到这次见面竞成了我们爷俩最后的诀别。
二叔死不逢时,没想到突如其来一场新冠病疫的漫延,未能再送他一程,他在城里一百多口孙男弟女也未能前往送行。身边只有两个女儿、女婿和老泪纵横,长跪不起的四叔。家人说他生前多次留言,不麻烦大家,看来成了他的遗愿。
他来自家乡胡家,七十一年后又回到了那里,或许与他父母过个团圆年。
作者简介:李宗益,男,笔名静轩,山东济南人。现为:山东散文学会会员、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、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、山东普利诗书画联谊会副会长。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央、省市济南日报、齐鲁晚报、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杂志,作品多次获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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